她看到了。
他深潭样的眸中荡起一圈圈涟漪，名为恐惧的尘沙自潭底上泛，但马上又像石块样沉甸甸的落下去，只剩黑于白中微微颤动。
她好像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恐惧，针对于自己的恐惧。
胸口里边的物件颤了颤，里边好像也有尘沙。利齿还裸.露在外，眼中的幽蓝却瞬间消散，掐住他衣领的手也僵硬半空。两人陷入到连时间都已消失的对峙中。
他突然猛推开她，她往后踉跄两步竟是一屁股跌坐到地板上。她把用于支撑身体的，同时也是曾紧掐他衣领的手举到面前，睁大眼睛，凝视得出神。
“砰！”
门板与门框响亮地碰撞声，锤子样的砸进她的心里，剧烈的刺激顺她的脊髓瞬间传遍她的全身，脑子也猛地清醒过来。她慌忙起身，往常的一身本领似是都离她去了，脚下不稳，向前跌了出去，又慌忙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以稳住身子，结果正巧抓到门把手上。
浑身的重量压弯了把手，也紧紧压死了门，若她不起来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门。
她站了起来，紧握着把手，低头默着，低头默着……
从推倒她到摔门而去，柳朔都不曾看她一眼，他不敢看她，怕她发现自己的什么。
站在门外，柳朔与她隔着一扇门。如她一样，他凝视着自己的手。
刚刚那一推，他把自己于一瞬间感受到的某种情感逃避样的推了出去。他用手使劲拍自己的大腿，骂了一声该死。
雨过天晴，阳光明净如经了洗刷，四下的草地还湿漉漉的。淌过草地，冰凉雨水渗进入柳朔的兽皮鞋子，又湿又凉，踩着满脚冰凉，柳朔停住了，他回头望向十数米开外的木屋，木屋木门紧闭，于是甩回脑袋闷头又迈开了步子，可没走几步便再次驻足。
回头望过去。
呆呆望了一会儿。
甩头回来。
转过身踱步向木屋，更多的雨水进入他的鞋子。
柳朔停住了，在门前，明明都已将门把手握在手里。
门在中间，两边是握住同一把手的两个人，丝丝凉凉的感觉漫至两只手掌。
羊棚的门坏了，阳光毫无阻碍地照射进去，明亮了门口附近的一片方形地面，门就倒在明亮里，上面留着鞋印状的泥巴。
留下脚印的兽皮鞋子本与柳朔脚上的鞋一模一样，甚至曾经他所穿，现在却变了颜色穿在了她脚上。她没鞋穿，就穿上了柳朔的鞋，柳朔又觉得黑色兽皮鞋子十分难看，穿在她脚上累赘了她的美相，就找了些染料，将鞋染成粉色，还在鞋上用红色染料点缀些花朵，但事后，柳朔越看越觉得那双粉鞋土气，尤其是那红花，简直土得掉渣，她却很喜欢，刚穿上时都不舍得走路，那段时间可让柳朔练足了臂力。
羊膻味和羊粪味跟个浓雾似的从羊棚里边涌出来，还伴有草枝干巴巴的气味，柳朔皱皱眉毛，走入里边。里边乱七八糟：遍地羊粪几乎无处落脚，草枝碎成了遍地星星，就连两旁的栅栏都扭扭歪歪，羊儿们在栅栏后边儿闷着不叫。
寻块还算干净的地儿，再铺上些干巴巴的草垛便坐了，坐着坐着竟困了，干脆就闭上眼睛往后一躺，但也就是躺罢了，精神还在强打着。
羊儿们忽然咩咩乱叫起来，杂乱无序，慌张急切。
“烦死了！”
她吼了一嗓子，顿时间，羊儿们极通人性地闭上嘴巴，还有几只，尾巴后面断断续续落下什么黑色的、圆溜溜的东西。
忽然有什么猫儿般地钻进柳朔怀里，暖呼呼、蓬松松、毛茸茸的什么枕在柳朔胳膊上，他没有挣眼，也没有动弹，但心里边却落下重物，将他的心压实——安心的感觉。
他对她没有驱赶的动作，她的身体彻底松软下来。
安宁中，羊棚浑浊的气味变得清淡，干巴巴的草枝越发柔软，脑子不再转动，身子沉入**，思绪如柳絮样飘散，终于，他即将进入另一个世界。
“你在这儿等我。”
没有颜色的、不可直视的玻璃世界，碎开一道裂缝。
“我就去看看国王，很快的。”
以初始裂缝为中心，稍细小的缝隙四散蔓延出去，透过缝隙射进的光芒灼烧眼睛。
“我走了。”
咔嚓，碎了。
世界再一次被涂抹上灰黑色的颜料，唯一绚烂又温暖的颜色离开自己——团子离开柳朔，她在门口明灿的光中回望一眼，终是去了。
羊膻味儿与羊粪味儿再一次充斥鼻腔，江水于胃里翻腾；咩咩羊叫再一次紧紧包裹耳膜，苍蝇在头里闹腾。
“哎——”
柳朔似乎想用做作的长叹把整个世界的闹腾腾给压灭。
“失败了啊！”手掌猛拍自己脑袋。
柳朔自草垛站起，慢吞吞离开羊棚，出来便看到两个黑点儿在远方荒野中快速移动，是团子和格林。脚上步子加快几分，柳朔冲入艾格的客厅，砰的把制式长刀拍至桌上，长刀溅起汤汁，汤汁飞散在刚从厨房偷摸出来的艾格脸上，此时斯派克也不再被拘束，汪汪汪叫唤不停。
“我要你的马。”
“我、我没、没马。”
“用这柄刀换你的马，用完了还给你骑回来，刀我也不再要了。”
“可我没马啊。”
“外边儿的马粪是你拉的？”
“这……”
“快点啊！江湖救急，等我回来肯定好好谢谢你。”
羽毛丰满厚实如甲胄贴紧大雕周身，它两翅横展向东西两方，翱翔于无边无际、无棱无角之苍天，雕眼朝下俯视，绿油油的草场同样没有边际，没有棱角，但忽的，完美的绿中出现了空缺，像是黑色泥沼，不消说，空缺的罪魁祸首是火焰。
有人手牵马儿踏在黑色泥沼上，他用脚来回踢腾构成泥沼的草灰，试图寻找什么。
这里只有数十具焦黑得不成样子的尸体，这些对他没用，他又离开泥沼，在周边拨草探索。他发现了几摊还未被雨水冲净的血水，最后，他找到了一块自衣服撕扯下来的、染了血的白色布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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